16 Dying Alone The Badness Of Death Part I

好的,這份資料是耶魯大學 Kagan 教授哲學課程「死亡 (PHIL 176)」的第 16 講內容摘要與逐字稿。本講主要探討兩個與死亡相關的流行觀點:「伊凡·伊里奇現象」下的死亡不實感,以及「每個人都孤獨地死去」這個說法。最後,教授引入價值理論,開始探討死亡本身的「壞處」何在。以下將針對這些主要論點進行詳盡的解釋:

主要論點一:人們對死亡的不實感 (The Unreality of Death for Individuals)

教授首先引用托爾斯泰小說中的角色伊凡·伊里奇。伊里奇一生中都知道死亡是個既定事實,但他從未真正「相信」自己會死。直到重病即將死亡時,他才對自己的必死性感到震驚和不可思議。教授認為,托爾斯泰可能暗示伊里奇的這種反應並非特例,而是許多人、甚至大多數人共有的心理狀態:我們嘴上說知道自己會死,但在某個更深層、更根本的層面,我們並沒有真正相信這一點。

Kagan 教授探究支持這個論點的證據。他指出,要證明大多數人深層地不相信自己會死,需要觀察到某種行為,而最好的解釋就是這種不信感。他提出了一個可能的論證(儘管他認為不夠充分):如果人們真正相信死亡即將來臨的可怕事實,他們可能會像伊里奇一樣不停尖叫。但我們大多數人並未如此行為,因此,可能證明我們深層地不相信。然而,這個論證的弱點在於前提「真正相信就會尖叫」並無確鑿證據。

教授接著提出一個他認為「更有可能」的論證:瀕死經驗 (Near-Death Experiences, NDE) 。許多經歷過瀕死邊緣的人,其對死亡的切實感受變得更為鮮活,他們常常因此改變人生優先順序,減少追逐名利的時間,轉而更重視與家人相處、做真正對自己重要的事。教授推斷,如果對死亡的鮮活感受會導致這種行為轉變,而我們大多數人卻把時間花在「老鼠賽跑」(rat race)而非最重要的事情上,這可能間接證明了,儘管我們口頭承認死亡,但在更根本的層面上,這種信念並不鮮活,我們沒有「徹底相信」。雖然 Kagan 教授對這個論證是否完全正確持保留態度,但他認為這是一個值得認真看待的解釋,為「伊凡·伊里奇現象」——即人們雖知必死但心靈深處不實感——提供了一些潛在的心理學解釋基礎。

主要論點二:「每個人都孤獨地死去」說法的駁斥 (Refutation of the Claim “Everyone Dies Alone”)

這是本講佔比最大且教授著力最深的部分。 Kagan 教授將「每個人都孤獨地死去」視為一個流行但經不起推敲的說法。他給自己設定了一個挑戰:能否找到一個對這句話的詮釋,使其同時滿足以下條件:
1. 為真 (True): 這個說法必須是事實。
2. 必然為真 (Necessary Truth): 它是關於死亡本質的必然事實,而非偶發的巧合。
3. 有趣/有洞見 (Interesting/Insightful): 它必須揭示死亡的某種深刻面向,而非顯而易見的常識。
4. 獨特或相對獨特於死亡 (Unique or Relatively Unique to Death): 它主要適用於死亡,而非生活中許多其他活動。

教授逐一檢視了對這句話的幾種可能的詮釋,並堅決地予以駁斥:

  1. 字面詮釋一:身體上沒有他人在場 (Literal Presence): 認為人死時身邊沒有其他人。

    • 駁斥: 明顯為假。蘇格拉底在朋友和門徒環繞下死去。許多人在家人、朋友陪伴下離世。
  2. 字面詮釋二:只有自己一個人正在死去 (Only One Person Dying): 即使有他人在場,正在進行「死去」這件事的只有臨終者本人。

    • 駁斥: 明顯為假。戰場上多人同時死去,集體自殺協議中多人一同赴死。並非只有一個人在進行垂死過程。
  3. 字面詮釋三:死去不是一種可以共同進行的活動 (Not a Joint Undertaking): 不同於一起散步或共同演奏音樂,死亡無法作為一種合作或協調的行動來進行。

    • 駁斥: Kagan 教授認為這也為假。他再次援引集體自殺 pact 為例,認為這就是人們「共同」死去、「聯合」進行死亡行動的例子。這證明死亡作為一種「共同事業」是可能的,雖然罕見。
  4. 詮釋四:沒有人能替我死去 / 沒有人能扮演我的角色 (Nobody Can Die Your Death / Take Your Place): 這意味著死亡是你個人必須經歷的過程,沒有人能代勞。

    • 駁斥 (初步): 教授對「沒有人能扮演我的角色」提出質疑。他舉《雙城記》中一人替換被判死刑者赴死,或南北戰爭中富人僱人代為參戰(可能死去)的例子,認為在某種意義上,似乎是可能有人「代替」你死去。
    • 駁斥 (深入): 教授進一步精煉了這個詮釋:「沒有人能承受『我的』死亡。」即使有人代替你去赴死,那個人承受的仍然是「他的」死亡過程,而不是「你的」死亡。這句話看似為真且必要。
    • 最終駁斥: 然而,教授指出,這句話雖然真且必要,但它既不「有趣」也不「獨特於死亡」。他舉例:沒有人能替我理髮(他們理的是自己的髮),沒有人能替我取出腎結石(他們取的是自己的),沒有人能替我吃午餐(他們吃的是自己的)。這是一個關於所有格代名詞「我的」(my) 如何作用的瑣碎語法點。它適用於幾乎所有活動和經歷,並非死亡所獨有。因此,這並非關於死亡本質的深刻洞見。
  5. 詮釋五:心理學/隱喻層面:死去時感覺孤獨或疏離 (Psychological/Metaphorical: Feeling Lonely or Alienated): 這句話可能不是字面的在場與否,而是指死亡時的心理狀態類似於孤獨感或疏離感。

    • 駁斥: 教授認為這也並非對每個人都為真。有些人可能在睡夢中意外死亡,並無任何感覺。即使是清醒面對死亡的人,也未必都感到孤獨。蘇格拉底在辯論和道別中死去,大衛·休謨在友人環繞、愉快交談中離世,他們似乎都不感到疏離或孤獨。雖然伊凡·伊里奇確實感受到了疏離和孤獨,但這並非所有臨終者的普遍心理狀態。

結論 (針對「每個人都孤獨地死去」): 經過各種詮釋的嘗試,Kagan 教授得出結論:「每個人都孤獨地死去」這個說法,無論如何理解,都無法同時滿足為真、必然、有趣且獨特(或相對獨特)於死亡的條件。他認為這句話是「無稽之談」(nonsense),是人們未經深思熟慮隨口說出的。

主要論點三:死亡的壞處何在?(引入價值理論)(What is the Badness of Death? Introduction to Value Theory)

講課進入後半部分,教授完成了對死亡「形而上學」性質的初步探討(認定物理主義為真,身體死亡即人存在終結)。他現在轉向「價值理論」或「倫理學」的問題:死亡是如何或為何是「壞的」?

教授指出,大多數人認為死亡是壞的。這也是為什麼許多人希望有靈魂、希望死亡不是終結。然而,一個核心的哲學難題隨之而來:如果如之前所假設,死亡是「我的」存在的終結(我不再作為一個「人」存在),那麼,當我死後不再存在時,死亡又如何能「對我」是壞的呢?如果我不存在,就沒有一個「我」可以去承受這個「壞處」。

針對這個難題,一種常見的回應是:死亡的壞處不在於對死者本人,而在於對「倖存者」。死者的逝去對那些愛他、關心他的人是壞的,因為他們失去了與死者的互動、陪伴、情感聯繫。 Kagan 教授引用詩歌《分離》(Separation) 來強調這種對失去朋友的恐懼和悲傷。他承認,死亡奪走我們的朋友和親人,這確實是死亡的一個「核心且非常壞的事情」。

然而,教授認為,這種對倖存者的壞處並非死亡「核心的」壞處。為了論證這一點,他提出了著名的「太空船」思想實驗:
* 情境一: 你的朋友乘坐太空船前往遙遠星系,旅途極長(如 100 年),且出發不久後通訊完全中斷。你將永久失去與朋友的聯繫和互動。這顯然是悲傷和糟糕的。
* 情境二: 你的朋友乘坐同一艘太空船,出發不久後太空船發生爆炸,船上所有人包括你的朋友全部喪生。

教授認為,情境二(死亡)明顯比情境一(永久分離)更糟。而這額外的壞處,不能僅僅歸結為倖存者的分離感,因為情境一已經包含了這種永久分離。這額外的壞處似乎在於「朋友的死亡本身」。這種「朋友的死亡」對「我」來說是壞的(因為我關心他),而這壞處的解釋似乎源於一個更根本的事實:死亡「對朋友本人」來說是壞的

因此,Kagan 教授總結道,要探討死亡的核心壞處,不能僅僅聚焦於死亡對倖存者的影響,而是必須回到那個更具挑戰性的問題:如果死亡是「我的」終結,我又如何能說死亡「對我」是壞的呢? 這將是他在下一講中要深入探討的核心問題。

總結而言,本講的主要內容圍繞三個核心概念展開:對死亡的不實感(通過伊凡·伊里奇和瀕死經驗探討其可能性和證據),對「孤獨地死去」說法的徹底駁斥(通過檢驗各種詮釋並證明其不成立),以及對死亡「壞處」的初步探討,特別是區分其對倖存者的影響與對死者本人的影響,並將焦點鎖定在後者作為最核心且待解的哲學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