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最佳化(Optimization)- 在限制中尋求最佳解
想像一下,你正在打包一個行李箱,準備去一趟為期一週的旅行。你有一堆想帶的東西:幾件厚外套、多雙鞋子、幾本書、一台筆記型電腦……但行李箱的空間是有限的。於是,你開始了一個複雜的決策過程:把厚重的毛衣捲起來塞進角落、將襪子塞進鞋子裡、思考哪本書是非帶不可的,哪本可以換成電子版。這個過程,其實就是「最佳化」的縮影。你試圖在「有限的行李箱空間」這個約束條件下,最大化你所能攜帶物品的「價值」或「效用」。
在經濟學中,最佳化是一個核心假設,它認為個人和公司在做決策時,總會試圖在既有的資源和限制下,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這個「利益」的定義因人而異。對公司而言,它通常意味著利潤最大化。對個人而言,這個公式則要複雜得多。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最佳化方程式」,因為我們對事物的價值判斷各不相同。有人願意花一個小時排隊去省十塊錢,對他來說,這一個小時的時間價值低於十塊錢;而另一個人則寧願多付錢,也不願浪費時間,因為他認為時間可以用來做更有價值的事。我們從來不是在單一維度上進行最佳化,而是在多個維度——金錢、時間、精力、情感、社會地位等——之間尋找一個主觀上的最佳平衡點。
然而,現實世界的最佳化遠比打包行李複雜。它不是在一個選項明確、永不改變的菜單上做選擇。世界是動態的,環境在不斷變化。這就引出了這個心智模型一個非常深刻的觀點:最佳化是一個演化過程,而非一個靜態的終點。
為了更好地理解這一點,書中巧妙地借用了生物演化的概念。在生物學中,演化可以被看作是一個持續不斷的最佳化過程,物種透過突變和自然選擇來適應環境。如果一個物種演化出了一種能力,讓它能獨享某種食物來源,這在穩定的環境中是一個巨大的優勢,因為沒有競爭。但這也意味著它「過度最佳化」了。一旦環境發生劇烈變化,比如那種特定的花因為氣候變遷而滅絕,這個高度特化的昆蟲物種也很可能隨之滅亡。
公司面臨著同樣的困境。一家公司如果完美地最佳化了當前的市場環境,它可能會獲得巨大的成功,甚至壟斷市場。但當技術變革或消費者偏好轉移(環境變化)時,這種曾經的最佳化策略反而會成為它轉身的沉重枷鎖。那些為了追求短期效率而裁撤掉所有「冗餘」研發部門、專注於單一產品的公司,在風暴來臨時往往最先倒下。因此,對於一個想要長期存續的組織來說,真正的最佳化並不是追求當下的完美,而是在「執行今日業務」與「適應明日變化」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這意味著需要刻意保留一定的「選項」和「冗餘」,即便這在短期內看起來是「不效率」的。這是一種為了「玩更長久的遊戲」而進行的更高層次的最佳化。
這個演化視角同樣適用於我們個人的人生。我們每個階段的最佳化目標都在改變。年輕時,我們可能最佳化收入和職業發展;有了家庭後,最佳化目標可能轉向了家庭幸福和子女教育;步入晚年,健康和安寧又成了最重要的。意識到這一點,可以幫助我們做出更明明的長期決策。例如,今天花一大筆錢買一輛豪車,或許能最大化你當前的社交地位信號,但這筆開銷可能會讓你未來在選擇養老院時的選項變得更少。因此,一個更智慧的最佳化策略,是將未來的自己也納入當前的決策框架中,在不同時間點的「我」之間尋找一個平衡。
這也意味著,我們永遠無法預測什麼是真正的最佳解。 我們只能不斷地實驗、調整、從錯誤中學習。這需要勇氣去承擔風險,因為環境總是在變。我們的人生最佳化策略,會因為經濟衰退、全球疫情或是個人健康的突變而被迫更新。因此,最佳化不是一個一勞永逸的計算題,而是一場需要終身學習和適應的旅程。
書中進一步透過一個精彩的案例——任天堂(Nintendo)的演化史——來闡釋一個關於最佳化的重要約束:你只能在你已有的基礎上進行最佳化。
就像生物演化無法憑空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器官,它只能在現有的結構上進行修修補補的改造一樣,一個公司或個人的發展路徑,也深受其歷史和既有能力的限制。任天堂這家百年老店,其演化之路完美地體現了這種「路徑依賴」(path dependence)。
任天堂始於 1889 年,最初是一家生產和銷售花札紙牌的公司。當第三代社長山內溥接手後,他進行了多種嘗試,包括經營計程車公司和愛情旅館,但都未成功。最終,他發現最有效的策略還是利用公司已有的紙牌和玩具銷售網絡。這說明,從你熟悉的基礎出發進行創新,成功率要高得多。
後來,任天堂進入電子遊戲市場,也是一步步建立在其「遊戲」基礎之上。從街機遊戲到利用手錶電池的便攜式遊戲機,他們在日本市場取得了巨大成功。當他們決定進軍美國市場時,他們的第一步仍然是做自己最擅長的事:街機。而那款風靡全球的《大金剛》(Donkey Kong),其硬體本身就是由一批賣不出去的舊射擊遊戲機改造而來的。這再次證明,最佳化是建立在現有資源的再利用和改造之上。
《大金剛》的成功不僅為任天堂打開了美國市場,更重要的是,它引入了「瑪利歐」這個角色,為任天堂未來的帝國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石。瑪利歐後來成為任天堂的吉祥物,貫穿其後續所有的主機平台,成為公司品牌認同的核心。
然而,這個強大的「娛樂遊戲公司」的基礎,也限制了任天堂的發展方向。書中提到,任天堂曾嘗試開發教育類遊戲,但都失敗了。從技術上講,紅白機(NES)本質上就是一台電腦,完全可以勝任教育功能。但消費者對任天堂的「認知框架」已經牢牢地定格在「提供樂趣的遊戲」上,他們不接受任天堂扮演教育者的角色。在這裡,消費者扮演了「自然選擇」的角色,他們沒有選擇任天堂的這種「突變」,導致這個發展方向被淘汰。
這個案例告訴我們,我們的「基礎」既是機會的來源,也是一種束縛。任天堂的遊戲基因限制了它向其他領域擴張,但同時也讓它能夠極度專注地去打磨「好玩」這個核心體驗,從而長期保持其在遊戲界的領導地位。對我們個人而言,這意味著我們在規劃未來、尋求最佳化時,必須誠實地評估自己現有的技能、資源和經驗。一個律師很難在明天就轉行成為一名優秀的木匠,但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法律知識和溝通能力,去開拓一個與法律科技相關的新領域。演化,永遠是從你腳下的這片土地開始的。
最後,這個模型提醒我們要警惕一種常見的認知偏誤:輕易地評判他人的選擇是「次等的」或「不理性的」。 當我們看到別人做出我們無法理解的決策時,很可能是因為我們不了解他們正在最佳化什麼。他們的世界觀、他們所擁有的資訊、他們所面臨的約束條件,都與我們不同。如果我們能站在他們的角度,用他們的「最佳化方程式」去思考,我們很可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這種理解和同理心,是應用「最佳化」這個心智模型所能帶來的最高層次的智慧。
總結而言,「最佳化」不僅僅是關於效率和最大化,它是一個關於演化、適應、權衡和路徑依賴的複雜模型。它教導我們,沒有永恆的最佳解,只有在動態世界中不斷尋求更好解的過程。它提醒我們,要在當下的確定性與未來的可能性之間取得平衡,要尊重自己和他人的歷史與基礎,並始終懷著一顆開放和實驗的心,去探索人生的無數種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