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論點一之構成要素二：互動（Interactions）
在我們理解了行動者（如國家、領導人、國際組織等）的「利益」（他們想要什麼）之後，下一個關鍵步驟就是要分析他們之間是如何 「互動」的。書中將互動定義為：「兩個或多個行動者的選擇相結合以產生政治結果的方式。」 這句話聽起來可能有點抽象，讓我們把它拆解開來，用更生活化的方式來理解。
想像一下你在和朋友玩一個遊戲，比如石頭剪刀布。你的目標（利益）是贏得遊戲。但你是否能贏，並不完全取決於你出什麼（石頭、剪刀還是布），還取決於你的朋友出什麼。你們兩個人的選擇共同決定了這一局的結果（你贏、他贏，或者平局）。這就是一個簡單的互動。
在世界政治中，道理是相通的。任何重要的國際事件，比如貿易戰的爆發、氣候協議的達成、甚至是一場局部衝突的平息，都不是某一個國家或某一個領導人單方面就能決定的。它是多個行動者，基於各自的利益，同時考慮到其他行動者的可能反應，所做出的選擇相互作用的結果。
策略性互動（Strategic Interactions）
書中特別強調了「策略性互動」的概念。這指的是，每個行動者的策略（行動計劃）都取決於對其他行動者策略的預期。 再次回到石頭剪刀布的例子，如果你認為你的朋友這次很可能會出石頭，那麼你的最佳策略可能就是出布。你不會盲目地出自己想出的，而是會思考對方的可能行動，然後再決定自己的行動。
這就是策略性互動的核心。行動者在做決策時，不僅僅考慮自己的利益，更要 「換位思考」，預測其他相關行動者的利益和可能的行動，然後選擇一個 「最佳回應策略」（best-response strategy）——也就是在預期到他人行為的情況下，能讓自己獲得最好結果的行動方案。
當然，「最佳回應策略」並不意味著總能得到最想要的結果。有時，對手的選擇可能會讓你面臨非常不利的局面，即使你選擇了當下最好的應對方式，結果也可能遠不如人意。例如，如果一個國家決定發動侵略，另一個國家即使選擇了抵抗（可能比投降更好），也依然會遭受戰爭的巨大損失。策略的目的是在既定條件下爭取最好的結果，而不是保證得到完美的結果。
互動的兩種基本類型：合作（Cooperation）與討價還價（Bargaining）
書中指出，雖然國際互動形式多樣，但大多數可以歸納為兩大基本類型：
- 合作（Cooperation）： 當行動者擁有共同利益，並且需要協調行動才能實現這些利益時，就會產生合作。合作的定義是：兩個或多個行動者採取政策，使得至少一個行動者相對於現狀變得更好，而沒有使其他行動者變得更差。 這種情況下，合作可以創造「共贏」的局面，或者至少是「一方獲益，他方無損」的局面。因此，合作也被稱為 「正和遊戲」（positive-sum game）。
- 例子：
- 朋友們想辦一個派對，單獨一個人可能時間和金錢都不夠，但如果大家一起出錢出力，就能共同享受派對的樂趣。
- 社區居民都希望有乾淨的道路和飲用水，單個居民無法提供，但如果大家同意納稅給一個中央機構來提供這些公共服務，所有人都能受益。
- 在國際上，國家之間可能合作共同防禦侵略（如北約的集體防禦條款），共同降低貿易壁壘以促進貿易（如 WTO 框架下的貿易談判），共同應對氣候變化（如《巴黎協定》），或共同保護人權。
- 書中提到，在南海問題上，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等國在抵制中國的擴張性主張方面擁有共同利益，這為它們之間的合作提供了基礎，尤其是在美國支持的情況下。
- 合作的挑戰：即使存在合作的潛力，合作也並非總能實現。這涉及到 「集體行動問題」（collective action problems），例如 「搭便車」（free ride）的誘惑——行動者都想享受合作帶來的好處，但不願承擔合作的成本。這在提供 「公共物品」（public goods）（如國防、清潔空氣，其特點是非排他性和非競爭性）時尤為突出。
- 促進合作的因素：
- 行動者的數量和相對規模：行動者數量越少，越容易協調和監督，合作成功的可能性越大。如果存在一個或少數幾個「特權集團」（privileged group），它們從公共物品中獲得的收益足以抵消其提供成本，那麼即使其他行動者搭便車，公共物品也可能被提供。
- 迭代（Iteration）、聯繫（Linkage）和互惠懲罰策略：如果行動者之間存在長期的、重複的互動（迭代），或者可以將一個議題上的合作與其他議題上的互動聯繫起來（聯繫），那麼通過威脅未來不合作或在其他議題上不合作來懲罰「作弊者」，可以有效促進當前的合作。
- 資訊的充分性：缺乏關於對方行動的資訊，可能導致誤判和不信任，從而破壞合作。清晰的資訊有助於建立信任，減少誤解。
- 例子：
- 討價還價（Bargaining）： 當行動者必須決定如何分配或分割他們都想得到的某種有價值的東西時，就會產生討價還價。在討價還價中，一方得到的更多，意味著另一方得到的更少。這是一種 「零和遊戲」（zero-sum game）或更準確地說是 「固定總和遊戲」（fixed-sum game）的分配部分，其核心是分配性衝突（distributional conflict）。
- 例子：
- 兩個國家都想要同一塊領土，如越南和中國都聲稱對西沙群島/帕拉塞爾群島擁有主權。
- 貿易談判中，各國就關稅削減的幅度和範圍進行討價還價。
- 軍備控制談判中，各國就削減武器的數量和種類進行討價還價。
- 討價還價的結果：討價還價的結果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每個行動者對 「回復點」（reversion outcome）的評估。回復點是指如果談判破裂，未能達成協議時，各方將面臨的結果。在某些情況下，回復點就是維持現狀；但在另一些情況下（如危機討價還價），回復點可能是戰爭或其他形式的衝突。 那些對回復點更滿意或更能承受其後果的行動者，在討價還價中擁有更大的權力（power）。權力可以理解為讓對方做出讓步而自己避免讓步的能力。
- 行使權力的策略：
- 強制（Coercion）：通過威脅或實際施加成本給對方，以降低對方對回復點的滿意度，迫使其做出讓步。例如，中國在南海對漁船的騷擾，或川普政府對中國商品加徵關稅。
- 外部選擇（Outside Options）：如果一個行動者有其他有吸引力的替代選擇，那麼它在與特定對手談判時就更有底氣。例如，美中貿易談判中，中國可以轉向巴西等國購買大豆，這就增加了其抵制美國壓力的能力。
- 議程設定（Agenda Setting）：在談判開始前或談判過程中，通過某些行動來改變回復點，使之對己方更有利。例如，一個國家搶先佔領爭議領土並加以防禦，就改變了後續談判的起點。中國在南海島礁上修建軍事設施，就具有議程設定的意味。
- 例子：
合作與討價還價的結合
書中強調，在國際關係中，大多數互動都同時包含合作和討價還價的成分。即使行動者有共同利益去擴大「蛋糕」（合作），他們也必然會為如何分割這個「蛋糕」而進行討價還價。如果無法就「蛋糕」的分割達成一致，那麼最初的合作努力也可能付諸東流。例如，即使中美兩國都希望維持一個開放的全球貿易體系（合作），但在具體的貿易規則和市場准入方面，雙方仍會進行激烈的討價還價。
理解互動的重要性
理解互動的動態對於解釋世界政治至關重要，因為：
- 結果的非唯一性：行動者的利益是他們偏好的排序，但最終的政治結果是由多方互動產生的，因此單個行動者往往無法完全實現其最優選。
- 策略的關鍵性：在策略性互動中，行動者需要預測並回應他人的行為，這使得分析變得複雜但更貼近現實。
- 合作與衝突的根源：互動的性質（合作性或衝突性）以及影響互動的因素（如資訊、承諾、權力分配）是理解為何有時和平與繁榮得以實現，而有時衝突與戰爭卻難以避免的關鍵。
總而言之，「互動」是連接「利益」和「制度」的橋樑。行動者基於自身利益參與互動，而制度則為這些互動提供了規則和框架。對互動模式（合作與討價還價）及其影響因素的分析，是「利益、互動與制度」框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它幫助我們理解為何世界政治呈現出如此複雜多樣的面貌，以及為何行動者常常無法「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