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How To Live Given The Certainty Of Death

這段講座的核心議題在於探討:面對死亡的確定性,我們應當如何度過此生?教授謝利·凱根(Shelly Kagan)從多個角度闡述了在有限的時間內,我們如何設定目標、追求成就,以及如何評估生命的價值和意義。以下將詳細闡述講座的主要論點:

  1. 死亡的確定性賦予生命一層特殊的「謹慎」需求,但這並非僅因死亡本身:
    講座開頭,教授提出一個直觀反應:既然生命終將結束,我們是否應該更加「謹慎」地生活?這個直覺來自於「人生只有一次,無法重來」的觀念。然而,教授細緻地分析指出,失敗或過錯的可能性並非只存在於有限生命中。即使是永生不死的生命,也可能選擇並過著一種次等的、非最佳模式的生活。永生的優勢在於有無限次「重來」的機會,可以不斷修正錯誤的選擇或失敗的執行。有限的生命雖然仍有修正的可能(例如在 20 、 30 或 50 歲時改變人生方向),但時間的限制使得修正的機會變得寶貴且有限。
    因此,需要高度謹慎並非單純因為死亡。教授認為,真正讓「謹慎」變得尤其必要的原因,是我們的壽命相對短暫,而生活中的選項(值得追求的事物)卻極其豐富、多樣且複雜,同時許多有價值的追求往往困難重重,難以一次到位。這兩點結合起來,才使得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漫無目的地嘗試、頻繁地犯錯和大幅度地修正。我們必須仔細選擇最值得投入的目標,並在追求過程中保持專注和努力,因為「重來」的成本太高。教授用音樂家在錄音室時間有限的比喻來說明:時間充裕時可以嘗試不同的歌曲、多次錄製;時間緊迫時則必須精準選擇曲目,並力求一次或最多兩次錄製成功。這強調了在有限時間內,目標選擇的準確性與執行效率的重要性。

  2. 面對有限時間,如何選擇生命的「內容」:兩種基本策略及混合的可能性:
    既然死亡逼使我們必須謹慎地選擇如何度過生命,那麼生命應當被什麼樣的內容所填滿?教授坦承這是觸及「生命意義」的重大問題,但仍提出了兩種關於「如何盡可能地將更多東西塞進生命」的基本策略:

    • 策略一:追求易於實現、風險較低的目標(「小土豆」): 例如享受美食、友情、性愛等日常且相對容易獲得的快樂。支持者認為,既然生命短暫,應當追求那些成功機率高、能確實帶來滿足的事物。這呼應了「及時行樂,因為明天我們將死去」(Eat, drink, and be merry, for tomorrow you die)的觀念。
    • 策略二:追求難度高、風險較大但價值可能更高的目標(「大土豆」): 例如寫一本偉大的小說、譜寫一首交響樂、或建立一個家庭並養育子女。支持者認為,這些宏大的成就更能為生命帶來深刻的價值。雖然失敗的風險很高(可能耗費多年努力卻一無所獲),但若能實現,生命的價值將遠超僅充滿瑣碎快樂的生活。
      教授繼而指出,多數人可能會傾向於第三種策略:將兩者結合,追求適當的「混合」。同時設定一些宏大目標以期提升生命的高度,也包含一些容易實現的樂趣以確保生命不至於空虛。然而,教授也承認,如何找到「正確的混合」比例是一個懸而未決的難題。
  3. 生命的價值不僅是「數量」與「品質」的簡單疊加,高峰體驗(品質)可能具有壓倒性的重要性:
    前兩種策略都暗含著一個共同前提:生命中的價值「越多越好」(the more, the better)。這促使教授進一步探討生命的價值如何衡量。傳統上,我們可能認為生命的價值取決於其「持續時間」(數量)與「生活品質」(某一時段內的 goodness)的乘積,如同一個「方塊」的面積。按照這個模型,壽命越長、品質越高,總價值越大。
    然而,教授通過比較兩個 hypothetical 的生命體(生命 A:150 年 x 50 品質分數 = 7500 總分;生命 B:30,000 年 x 1 品質分數 = 30000 總分)來質疑這個簡單模型。儘管生命 B 在總體價值「數量」上遠高於生命 A,教授認為大多數人(包括他自己)會直觀地覺得生命 A 更值得擁有。這是因為生命 A 達到了遠高於生命 B 的「品質高峰」(quality peaks)。
    這個例子表明,生命的價值似乎不能僅僅由總體的「量」來衡量。高品質的時刻或成就(高峰體驗)本身就具有重要意義,甚至可能「壓倒」(trump)單純的數量累積。這引出了另一種極端觀點,如德國詩人荷爾德林(Hölderlin)在《致帕爾卡》(To the Parcae)中所表達的:「只需給我一個夏天和一個秋天,為成熟的詩歌… 一旦我所追求的神聖之事完成:歡迎你們,陰影世界的寂靜!… 一旦我曾像神祇般活過,便無需更多。」(Once I lived like the gods, and more is not needed.)這表明,對於某些人而言,只要能達到一個卓越的品質高峰,生命的長度(數量)變得不再重要,甚至完全可以忽略。教授認為,雖然完全否定數量的重要性可能言過其實,但他傾向於認同高質量或重要成就對於提升生命價值和意義至關重要。

  4. 透過成就或生命的延續性尋求「半不朽」:一種應對死亡的策略,但其有效性存疑:
    面對死亡帶來的徹底終結感,人們常會尋求某種形式的「不朽」(immortality)來獲得慰藉,雖然更準確地說,這是一種「半不朽」(semi-immortality)或「準不朽」(quasi-immortality)。教授提出了兩種實現「半不朽」的途徑:

    • 通過身體或物質部分的延續: 例如,通過子女的細胞延續基因,或者像德國哲學家叔本華(Schopenhauer)所說,死亡後身體的原子和物質會被回收利用,成為宇宙的一部分。叔本華認為意識到塵埃的潛力和延續性,可以減輕死亡的痛苦。然而,教授直言他對此感到不適,認為這是一種「絕望的掙扎」,是自我欺騙,僅僅是身體或原子在物理層面的存在,與個體生命或意識的延續毫無關聯,無法帶來真正的慰藉。
    • 通過成就或作品的流傳: 這是指個人創造的藝術、文學、科學發現、建築,甚至是養育的後代等,在個體死亡後依然存在並產生影響。例如,荷爾德林的詩歌至今仍被閱讀。教授對這種形式的「半不朽」抱持複雜的情感。他承認這種想法具有吸引力,認為創造能夠流傳的成就可以增加生命的價值和意義(解釋了他寫哲學著作的動力)。然而,在某些時刻,他也懷疑這是否也是一種自我欺騙,類似叔本華「塵埃頌」式的絕望寄託。儘管如此,他多數時候還是傾向於認同通過成就獲得的延續性具有正面價值。
  5. 反思生命本身的價值觀:西方與東方(佛教)的不同取向:
    講座前面的討論都建立在一個潛在的前提之上:生命本身是具有正面價值或潛力的,因此失去生命是壞事,而我們應該努力使這個潛在價值最大化。教授將這大致概括為「西方視角」,聯想到《創世紀》中上帝看著世界說「這是好的」。
    然而,存在一種完全不同的應對死亡的方式:質疑或否定生命本身的價值。如果生命從根本上說並非好事,甚至是痛苦的累積,那麼死亡就不再是損失,反而可能是解脫。教授簡要介紹了這種觀點,並以佛教為主要例子。佛教的「四聖諦」首要即是「生命是苦」(life is suffering)。佛教認為,生命充滿痛苦、疾病、衰老和死亡,即使有所獲得,也終將失去,這又帶來更多痛苦。
    因此,佛教的應對之道不是努力增加生命的價值,而是通過去除執著(attachment)來減少痛苦,並認識到「無我」(no self)的真相,從而消解對死亡的恐懼(因為沒有一個「我」可以失去)。教授對佛教表示極大的尊敬,但也坦誠作為「西方之子」,他無法接受「生命從根本上是負面」的觀點。對他而言,生命具有成為美好的潛力。因此,他認為對大多數人而言(至少在他所處的文化語境下),問題依然是:如何讓這個潛在美好的生命變得盡可能地有價值?

總結來說,教授凱根在講座中引導學生深入思考死亡對生命的意義。他認為死亡與生命本身的豐富性和困難性結合,使得生命需要審慎規劃。面對時間有限,我們必須在追求易得的快樂與高價值的成就之間做出選擇(或尋求混合)。他挑戰了將生命價值簡單量化的觀點,強調高質量或卓越成就可能比單純的長壽更具重要性。同時,他探討了通過成就尋求「半不朽」的可能性,並在肯定其吸引力的同時,也保留了一定的懷疑。最後,他對比了將生命視為潛在美好(西方)與視為根本痛苦(例如佛教)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觀,並明確表示自己選擇前者,認為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最大化生命的價值,是我們應當努力解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