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提供的 YouTube 講座資料,主要論點圍繞兩個核心哲學問題展開:首先是永生是否值得嚮往,其次是何謂一個好的生活(幸福安康的本質)。講座的論證結構是先深入探討永生的不可取之處,這引出了對生命價值的衡量標準的思考,進而轉向檢視關於幸福安康的一種重要理論——享樂主義,並提出挑戰。以下是主要論點的詳細解釋:
論點一:永生(無限的生命)可能並非值得嚮往,甚至是一場惡夢。
教授首先引述了哲學家伯納德·威廉斯(Bernard Williams)的觀點,挑戰了人們普遍認為永生是件好事的前提。他邀請聽眾運用想像力,思考是否存在一種你願意永遠活下去的生活。教授本人的立場傾向於贊同威廉斯:無論如何嘗試想像,都極難(甚至不可能)找到一種可以永遠維持吸引力的生活。
核心論證集中在「無聊」的問題上。對於任何單一的活動,無論它現在多麼令人愉快或具有挑戰性,例如享用美食(泰式料理)、解決問題(填字遊戲、數學、哲學)或體驗藝術,如果必須永遠重複下去,最終都會變得令人厭倦,甚至是令人恐懼的惡夢。即使是組合多種活動,將生命劃分成不同的「事業」階段(例如先花一百年研究哲學,再花一百年研究數學),面對無限的時間長度,「永遠」這個概念意味著即使是跨越多個領域的體驗,最終也將會感到重複和缺乏根本上的新鮮感。
教授接著探討了如何克服這種無聊的可能性,並提出了兩種情境來進一步鞏固永生不可取的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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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快樂的永生(老鼠實驗的類比): 假設存在一種機制,可以直接刺激大腦的快樂中心,提供永不間斷的強烈快樂感,就像實驗中刺激老鼠一樣。一隻老鼠可能會滿足於永遠按壓槓桿以獲取快樂直到死亡(或如果永生,就永遠按下去)。然而,教授認為人類不同於老鼠。人類具備反思能力或高階思考能力。即使在永恆的快樂體驗中,人類也會退一步審視這種體驗,問自己:「這就是生活的全部嗎?」這種對自身體驗的反思和評估能力,最終會使這種單一、重複的快樂變得索然無味,甚至導致對這種老鼠般生存狀態的厭惡和恐懼。因此,對於一個未經改變、擁有完整人類反思能力的個體而言,這種永生是不可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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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徹底改變個體來避免無聊的永生(漸進式記憶喪失與個性改變): 另一種避免永生無聊的方法是,透過漸進式的記憶喪失和個性、欲望、品味的徹底改變。例如,每隔數十萬年就忘記過去的大部分記憶,並發展出全新的興趣和個性,讓你總是在體驗新鮮事物。教授將這種情境與先前討論「個人認同」(Personal Identity)時提到的「馬士撒拉」(Methuselah)案例聯繫起來。雖然在某種形而上學的意義上,遙遠未來那個與現在的我截然不同(沒有共同記憶、品味、欲望)的個體,可能仍然是「我」,但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那個未來的個體已經和我如此疏離,他的存在是否值得嚮往對「現在的我」來說根本無關緊要。我渴望的是「我」的生存,而且是與「現在的我」足夠相似的「我」的生存。透過徹底改變個性來規避無聊的永生,實際上是犧牲了與「現在的我」的連結,這種生存狀態對「現在的我」來說不具備吸引力,感覺像是一種懲罰而非禮物。
因此,永生面臨一個兩難困境:要嘛,永生的是一個與我相似的個體,但最終會因無聊而厭惡生命;要嘛,永生的是一個經過徹底改變以避免無聊的個體,但那個個體與「現在的我」幾乎沒有關聯,其生存對「現在的我」不具備價值。無論哪種情況,對「現在的我」而言,永生都不是值得嚮往的。
教授強調,得出永生不可取的結論,並不代表現在的死亡(通常在 50 、 80 或 100 歲)就是一件好事。恰恰相反,我們現在的生命相對而言「太早」結束了。死亡之所以令人遺憾,是根據「剝奪帳戶」(Deprivation Account)——死亡剝奪了我們可能經歷的、本可以持續獲得的、生命中美好的事物。如果生命繼續下去會是美好的,那麼死亡就是壞的;如果生命繼續下去會是痛苦或不再有價值的(如上述永生的情境所示),那麼死亡可能就不是壞的,甚至是好的。這種觀點引出了下一個核心問題:什麼樣的生活是值得過的?如何衡量生命的好壞?
論點二:關於「好的生活」(幸福安康)的享樂主義觀點面臨挑戰,僅僅擁有快樂的體驗可能不足以構成一個好的生活。
為了評估死亡剝奪了多少「好的」東西,我們需要一個衡量「好的生活」的標準。教授將話題轉向「幸福安康的本質」。他指出,要理解什麼構成一個好的生活(對個體而言是好的,而非道德上的好),我們需要區分事物的「工具性價值」(Instrumental Value)和「內在價值」(Intrinsic Value)。
- 工具性價值: 指的是事物因其能夠導致其他有價值的結果而具有的價值。例如,工作(因為它帶來錢)、錢(因為它能買東西,如冰淇淋)都具有工具性價值。它們是達到其他目的的手段。
- 內在價值: 指的是事物本身就值得擁有,為其自身緣故而有價值。例如,快樂似乎就是這樣一種東西。當我們問為什麼冰淇淋值得擁有時,答案可能是它帶來快樂的感覺。當我們再問為什麼快樂值得擁有時,通常不會指向其他外部結果,而是認為快樂本身就是好的。
教授認為,要理解好的生活,必須聚焦於具有內在價值的東西。一個很自然的候選者就是「快樂」被視為內在的好,「痛苦」被視為內在的壞。
享樂主義(Hedonism)便是基於此提出的一種關於幸福安康的理論。享樂主義主張,唯一具有內在價值的東西是快樂,唯一具有內在壞處的東西是痛苦。一個生活的好壞完全取決於其中快樂與痛苦的淨平衡:快樂越多,痛苦越少,生活就越好。這種觀點提供了一個簡單的衡量標準,可以用來評估整個生命、未來的不同可能性,甚至生命中的片段(例如今晚做什麼會更好)。
然而,教授接著對享樂主義提出了挑戰,使用了哲學家羅伯特·諾齊克(Robert Nozick)提出的 「經驗機器」(Experience Machine)思想實驗:
想像有一台機器,能夠透過直接刺激你的大腦,給你帶來任何你想要的體驗,並且這種體驗在主觀上與現實世界中的真實體驗完全無法區分。例如,你可以選擇體驗攀登聖母峰的壯麗、寫出偉大美國小說的成就感、治癒癌症的突破,或觀察最美麗的日落。在機器中,你將擁有與真實經歷完全相同的感受、情緒和記憶(例如攀登聖母峰時的風拂面、克服困難的滿足感、幾乎喪命的驚險記憶)。然而,實際上你只是漂浮在實驗室的水箱裡,大腦連接著電極。機器提供了你所能想像到的、最完美的、最大化快樂和理想體驗的人生。
根據享樂主義的觀點,既然這台機器提供了你可能擁有的所有最佳體驗和最大化快樂,那麼連接到這台機器上的生活應該是最好的、最值得嚮往的人類生活。因為享樂主義認為,幸福安康的全部內容就是獲得快樂和避免痛苦,而經驗機器完美地實現了這一點(至少在主觀體驗層面)。
然而,教授向聽眾發問:你願意將你的一生都連接到這台經驗機器上嗎?大多數人的直覺反應是否定的。我們可能願意嘗試一段時間,但不太可能選擇永遠活在一個虛擬的、即使主觀感受逼真但非現實的世界裡。
這種對經驗機器的拒絕構成了對享樂主義的有力挑戰。如果快樂(以及避免痛苦)是衡量一個好生活的唯一標準,那麼經驗機器的生活應該是完美的,沒有任何欠缺。但如果我們直覺上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這就表明,除了內在的、主觀的快樂體驗之外,生命中還有其他具有內在價值的東西。這些可能包括與現實世界的真實連結、真實的行動與成就、成為某種真實的人等等——這些是經驗機器無法提供的,或者說,機器提供的只是這些東西的「體驗」或「感覺」,而非其實際的「存在」。
因此,經驗機器思想實驗表明,好的生活不僅僅是關於內在的感受或精神狀態(getting the insides right),它還涉及到超越主觀體驗的某些現實要素。這意味著享樂主義關於幸福安康的理論是不全面的,僅僅最大化快樂不足以構成一個最值得嚮往的生活。這也為講座後續探討除了快樂之外,還有哪些東西可能具有內在價值奠定了基礎。
總結而言,本講座透過對永生不可取性的論證(基於無聊和個人認同的喪失),引導我們思考生命價值的衡量。接著,講座檢視了將快樂視為唯一內在價值的享樂主義理論,並透過諾齊克的經驗機器思想實驗,有力地論證了主觀體驗的快樂並非構成一個好生活的全部,挑戰了享樂主義的充分性,暗示了一個好的生活需要包含超越內在感受的現實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