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The Badness Of Death Part Iii Immortality Part I

好的,這段講座的主要論點可以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延續對「死亡的壞處」的討論,特別是圍繞「剝奪論述」所產生的哲學難題;第二部分轉向「永生/不朽」的主題,探討永生是否值得嚮往,以及可能遇到的挑戰。以下是這些主要論點的詳細解釋:

主要論點一:剝奪論述(Deprivation Account)及其哲學難題

講座開頭重申了「剝奪論述」,這是關於死亡之所以是壞事的理論核心。根據這個論述,死亡本身並非內在的壞事(它不是一種不愉快的經驗),而是比較意義上的壞事。死亡之所以是壞的,是因為它使我們喪失或剝奪了生命中本來可以獲得的美好事物(例如與親人相處、欣賞日落、聆聽音樂、討論哲學等)。換句話說,如果沒有死亡,我們的處境會更好,而死亡剝奪了這種更好的可能性。

然而,這個看似合理的剝奪論述面臨幾個深刻的哲學難題,特別是關於「某事物對你來說是壞的」需要滿足什麼條件。

  1. 存在要求(Existence Requirement)的難題:

    • 問題核心: 某事物有可能對一個「不存在」的個體來說是壞的嗎?剝奪論述認為,死亡對死者來說是壞的,但死者已經不存在了。
    • 如果沒有存在要求: 假設某事物對你來說是壞的不需要你當時存在。那麼,對於那些「潛在的人」(Potential Person),即那些從未實際存在過的人(如講座中的「拉里」Larry),是否也適用?這些潛在的人完全被剝奪了生命中的所有美好事物。如果不存在並非障礙,那我們是否必須說,對於數十億、數萬億的潛在個體來說,他們從未誕生是一場無法言喻的道德悲劇?大多數人並不覺得有必要對這些從未存在的人感到悲傷。這表明我們似乎本能地認為,「存在」是某事物能對你來說是好是壞的先決條件。
    • 如果接受大膽的存在要求(Bold Existence Requirement): 假設某事物要對你來說是壞的,你必須在該事物發生時存在。這解決了對潛在個體感到悲傷的問題(他們現在不存在,所以沒有任何事對他們是壞的)。但這樣一來,死亡也不能對死者來說是壞的了,因為當你死亡時,你已經不存在了。這與剝奪論述的基本直覺相悖。
    • 提出溫和的存在要求(Modest Existence Requirement): 為了避免上述兩個極端,講座提出一個可能的解決方案:某事物要對你來說是壞的,你只需要在某個時間點曾經存在過即可。你必須至少短暫地存在過,才能進入那個「我們關心和會在意」的個體俱樂部。一旦你加入了俱樂部,即使在某個特定時刻你不存在,某些事仍可能對你來說是壞的。
      • 解決方案的優點: 這解釋了為什麼我們不為從未存在過的拉里感到悲傷(他從未加入俱樂部),同時也能解釋為什麼我們可以為一個早逝的孩子感到悲傷(他存在過,加入了俱樂部,因此錯失了本可擁有的美好生命是壞的)。
      • 解決方案的額外難題: 溫和存在要求仍然帶來反直覺的結果。設想一個個體,我們不斷縮短他本來可以擁有的生命:從 90 年縮到 50 年(變糟),再到 10 年(更糟),再到 1 年、 1 個月、 1 天、 1 分鐘(越來越糟)。然而,一旦我們將其縮短到「從未出生」的地步,根據溫和存在要求,這件事突然就不是對這個個體來說是壞的了(因為他從未存在過,沒有加入俱樂部)。這看起來很奇怪:將一個生命縮短到極限(只剩一秒鐘)是壞事,但將其完全抹去(從未存在)卻不是針對該個體的壞事。這似乎表明,即使是溫和存在要求也存在令人困擾的地方。
  2. 盧克萊修(Lucretius)的對稱性難題:

    • 問題核心: 剝奪論述認為,我們對死亡後的非存在感到焦慮和悲傷,因為我們因此錯失了未來本可以擁有的美好事物。盧克萊修質疑: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不對出生前的非存在感到同等的焦慮和悲傷呢?我們出生前也經歷了一個無限長的非存在時期,在這個時期如果我們存在,同樣也可以享受生命中的美好。但事實是,沒有人為自己出生前的非存在感到困擾。盧克萊修藉此論證,既然出生前的非存在不是壞事,那麼死亡後的非存在也不是壞事,我們不應為死亡感到焦慮。
    • 對盧克萊修論點的回應方向:
      • 同意盧克萊修: 接受非存在本身並非壞事,不為死亡感到焦慮。
      • 拒絕盧克萊修並堅持對稱: 承認出生前和死亡後的非存在都同樣是壞事,因為兩者都剝奪了生命中的美好(只是時間點不同)。
      • 拒絕盧克萊修並主張不對稱: 認為出生前和死亡後的非存在在某種相關的方式上是不同的,因此我們有理由只關心(或更關心)死亡後的非存在。這是大多數哲學家試圖走的路,但挑戰在於找出一個能夠合理化這種不對稱態度(只在意死後非存在,不在意生前非存在)的理由。
    • 試圖解釋不對稱的嘗試(及其批判):
      • 損失(Loss)與 Schmoss(未命名狀態)的區分: 死亡後的非存在是一種「損失」(你曾經擁有生命,現在失去了);出生前的非存在則不是損失(你從未擁有生命)。講座引入一個詞「schmoss」來描述這種「你沒有某物但未來會擁有它」的狀態。因此,死亡後有無生命是損失,出生前有無生命是 schmoss 。試圖解釋說,損失比 schmoss 更糟。
        • 批判: 這只是為兩種狀態命名,並未解釋為什麼失去曾經擁有的比未擁有但未來會擁有的更糟。我們需要一個更根本的理由來解釋為何我們更在意損失而非 schmoss 。
      • 湯姆·內格爾(Tom Nagel)的觀點: 死亡的時間點是偶然的(你可以想像自己活得更久,沒被車撞死)。但出生的時間點(或者說,你開始存在的那個精卵結合的瞬間)似乎是構成你這個人的必然要素。如果你早十年出生,由於精卵不同,那將是另一個人,而不是「你」早十年存在。因此,我們無法想像「自己」早點出生,但可以想像「自己」活得更久。
        • 批判: 試管嬰兒的例子挑戰了這個觀點。同一精卵如果早十年結合,出生的仍然是同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想像自己早十年出生是可能且可以理解的。此外,如講座中提到的「小行星撞地球」例子,我們也可以想像並希望自己早十年出生,從而能擁有更長(早開始、早結束)的生命,這挑戰了內格爾「無法想像自己早生」的說法。
      • 弗雷德·費爾德曼(Fred Feldman)的觀點: 當我們想像沒有在實際死亡時死去,我們通常想像的是生命延長了(獲得更多美好的東西)。而當我們想像早點出生時,我們通常只是想像把相同長度的生命向前移動了(美好事物只是提前發生,總量並未增加)。因此,死亡後的非存在關聯到「失去額外的好處」,而出生前的非存在則不必然如此。
        • 批判: 同樣,「小行星撞地球」的例子表明,我們可以明確地想像並希望自己早點出生,以便在有限的時間(小行星撞擊前)內擁有一個更長的生命。這種情況下,出生前的非存在同樣關聯到「失去額外的好處」。如果能這樣想像,那麼費爾德曼的解釋似乎不夠全面。
      • 德里克·帕菲特(Derek Parfit)的觀點: 我們對時間抱持著一種深層的、普遍的不對稱態度:我們更關心未來將要發生的事,而非過去已經發生的事。帕菲特用「醫院手術」的例子說明(你可以選擇痛苦的手術已經發生了,或者即將發生,大多數人會選擇已經發生),即使痛苦總量一樣,我們仍希望它在過去。對死亡後非存在的關注勝過出生前非存在,只是這種普遍時間不對稱態度的一種體現。
        • 批判: 帕菲特的觀點解釋了為什麼我們會有這種不對稱的感受(因為這是我們根深蒂固的心理傾向),但它並未回答這種態度是否理性或有道理。這種態度可能只是演化造成的心理事實,而非一種理性上的要求。要證明其合理性,可能需要更深入的形而上學論證。

總體而言,關於剝奪論述如何處理非存在問題,以及如何解釋盧克萊修的對稱性難題,仍然是未完全解決的懸案。但講座認為,儘管有這些難題,剝奪論述仍抓住了死亡壞處的核心:死亡之所以壞,是因為它剝奪了生命中的美好。

主要論點二:永生/不朽(Immortality)是否值得嚮往

如果死亡之所以壞是因為它剝奪了生命中的美好,那麼邏輯上是否必然推出永生是最好的狀態,因為它永遠不會被剝奪?

  1. 邏輯上是否必然: 講座指出,接受剝奪論述不必然要求相信永生是好事。原因在於,事物在有限數量下是好的,但在無限數量下可能變成壞的,就像巧克力一樣。死亡之所以壞,是因為它剝奪了「本來會是好的」生命部分。如果生命在某個時間點不再是好的(變得痛苦、乏味或整體上負面),那麼在這個時間點死亡就不是壞事,甚至可能是好事(避免了更多的壞處)。剝奪論述只認為「剝奪了好的東西」是壞的。因此,如果永生最終會變得不好,剝奪論述就不會認為它是一種值得嚮往的無限好事。

  2. 永生實際上是否值得嚮往: 即使邏輯上不必然,永生實際上會是好事嗎?這取決於我們想像的永生是什麼樣子。

    • 老病衰弱的永生(如史威夫特的《格列佛遊記》中的 Struldbrugs): 如果永生只是身體和心智不斷衰老、病弱、痛苦不堪、喪失能力和心智,那將是可怕的。正如蒙田所說,在這種情況下,死亡反而是種解脫和祝福。這種永生顯然不是好的。
    • 理想化的永生(健康、富裕等): 我們自然會想像一種理想狀態下的永生:永遠健康、年輕、有錢、無憂無慮。但即使是這種理想化的永生,無限長的時間本身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 永恆的活動會變得乏味嗎?(天堂的例子): 即使是在「天堂」享受永恆的福祉,如果其內容是單一的(例如永恆地唱讚美詩),無限長的時間也可能使它變得極度乏味和痛苦。講座引述了電影《迷魂記》(Bedazzled)中惡魔的例子,來比喻永恆的讚美也會變得無法忍受。
    • 伯納德·威廉斯(Bernard Williams)的論點: 威廉斯認為,沒有任何一種人類生命,無論開始時多麼美好和有吸引力,能夠在永恆的時間裡保持這種狀態。所有形式的人類生活,其獨特和珍貴之處源於其有限性。無限的時間會耗盡所有的可能性、關係和興趣,最終導致極度的厭煩和痛苦。從長遠來看(尤其是在永恆的時間尺度下),任何生命都將變得令人無法忍受,最終你會渴望終結它。
    • 結論: 如果威廉斯是對的,永生最終是件壞事,那麼「會死亡」這個事實本身就不是一件壞事,反而是件好事,因為它將我們從最終會變得可怕的永生中解救出來。不過,即使如此,這也不代表「我們在特定時間點死亡」是件好事。我們仍可以認為,如果能活得更久一點(例如從 80 歲活到 100 歲),並且這額外的時間會是好的,那麼在 80 歲死亡仍然是件壞事(死得太早了),即使活到無限久是件壞事。

總而言之,關於永生是否值得嚮往,以及是否存在一種即使在原則上也能稱得上是「最好的」、「值得擁有直到永遠」的生命狀態,是一個懸而未決的、需要聽眾進一步思考的問題。伯納德·威廉斯對此持悲觀態度,認為任何人類生命都無法承受永恆的考驗。

這段講座通過深入探討死亡的剝奪論述所面臨的關於存在和時間對稱性的難題,巧妙地引出了對永生概念的質疑。它挑戰了我們將長度視為美好程度線性指標的直覺,迫使我們思考生命在無限時間尺度下的價值和意義,以及死亡在這種視角下可能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