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ain Energy(一)

克里斯多福・帕爾默(Christopher M. Palmer)博士的《腦能量》(Brain Energy)一書,其核心論點極具革命性,旨在顛覆我們對精神疾病的傳統認知。


主要論點一:當前精神醫學的困境——我們正在做的事行不通,因為我們治療的是症狀,而非根本原因。

首先,讓我們來深入探討帕爾默博士提出的第一個核心論點,這也是他整本書立論的基石:當前我們應對精神疾病的主流模式,無論是診斷還是治療,都已陷入了嚴重的困境,其成效遠遠不如我們所期望的,甚至可以說是失敗的。

想像一下,你的朋友家裡的盆栽枯萎了。你看到葉子發黃,於是建議他每天給葉子噴水。一開始,葉子看起來似乎濕潤了些,情況好像好轉了。但幾天後,葉子又黃了,甚至開始掉落。你又建議他買一盞植物燈照射葉子,或許是陽光不夠。燈照了幾天,好像也沒什麼起色。最後,你可能會建議他修剪掉枯黃的葉子。這麼一來,盆栽「看起來」確實健康多了,因為那些難看的黃葉不見了。但你和你的朋友心裡都明白,這盆植物的根本問題——可能是土壤貧瘠、根部腐爛,或是水分過多——從未被解決。我們只是在處理「枯黃的葉子」這個「症狀」,而不是植物本身生病的「根本原因」。

帕爾默博士認為,這正是現代精神醫學的真實寫照。我們看到一個人感到憂鬱、焦慮、產生幻覺,這些就像是那盆植物的黃葉。我們的反應是開立抗憂鬱藥物、抗焦慮藥物或抗精神病藥物。這些藥物,就像給葉子噴水或用燈照射一樣,有時候確實能暫時緩解症狀。患者可能感覺不那麼悲傷了,恐慌發作減少了,幻覺的聲音變小了。這就如同修剪掉黃葉,讓盆栽「看起來」好一些。然而,書中引用的驚人數據告訴我們,這往往只是暫時的。例如,一項長達十二年的研究追蹤了重度憂鬱症患者,發現在接受治療的情況下,高達 90% 的患者仍然有持續的症狀。他們可能時好時壞,但憂鬱就像一個幽靈,始終在他們生命中徘徊,平均而言,他們在研究期間有 59% 的時間都處於憂鬱症狀中。這清晰地表明,我們現有的藥物雖然能「修剪黃葉」,但對於那盆植物的「土壤」和「根部」——也就是疾病的根本——卻束手無策。

這個問題的核心,在於我們如何「定義」和「診斷」精神疾病。讓我們再用一個比喻。想像一位古時候的醫生,他發現有些村民會發高燒、咳嗽、喉嚨痛。他把這種情況稱為「熱咳症」。他的治療方法是給病人喝涼茶降溫,用蜂蜜水潤喉。有些病人好了,有些卻沒有。後來,另一位醫生發現,有些「熱咳症」的病人身上會出紅疹,他便將其命名為「紅疹熱咳症」,並用不同的草藥治療。他們都在根據「症狀群」來命名疾病,這在醫學上稱為「症候群」(Syndrome)。帕爾默博士強調,精神醫學中的所有診斷,無論是憂鬱症、焦慮症、躁鬱症還是思覺失調症,本質上都只是「症候群」。它們是醫生們觀察到的一系列症狀的集合體,就像「熱咳症」一樣,是一份症狀清單,而不是對疾病根本原因的解釋。

這與現代醫學的其他領域形成了鮮明對比。例如,曾經被稱為「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AIDS)的疾病,起初也只是一系列奇怪感染和癌症的集合。但當科學家發現其根本原因是 HIV 病毒後,它就不再僅僅是一個「症候群」,而是一種可以被明確定義和針對性治療的「疾病」。我們發明了抗病毒藥物,直接攻擊 HIV 病毒這個「根本原因」,而不是去治療那些由病毒引起的各種機會性感染(症狀)。這才是真正的「治本」。

精神醫學從未達到這個階段。我們沒有任何客觀的生物標記,沒有血液測試、沒有腦部掃描,可以明確地告訴我們「你得了憂鬱症」。診斷完全依賴於患者的主觀陳述和醫生的臨床觀察,也就是核對一份症狀清單。書中提到了一個極端的例子,一位名叫麥克的患者,他的一生中陸續被診斷出過動症(ADHD)、社交焦慮症、重度憂鬱症、躁鬱症、情感思覺失調症、強迫症和藥物成癮。這就像是說,那盆枯萎的植物同時得了「黃葉病」、「落葉病」、「莖幹脆弱病」和「生長遲緩病」。一個更合理的解釋難道不是:這些都只是同一個根本問題(例如根部腐爛)在不同階段、不同部位表現出的不同症狀嗎?麥克只有一個大腦,難道他的大腦真的不幸地同時罹患了七八種各自獨立、原因不同的疾病嗎?帕爾默博士認為這極不可能。這種現象——即一人擁有多重診斷(共病性)以及診斷隨時間變化——強烈暗示我們現行的診斷分類系統可能存在根本性的錯誤。我們可能只是在為同一根本問題的不同表現形式貼上不同的標籤。

這種「治標不治本」的困境,不僅讓患者長期受苦,也讓精神醫學領域的發展停滯不前。前美國國家精神衛生研究院(NIMH)院長湯姆・因塞爾(Tom Insel)博士那段沉痛的自白——「我花了 13 年……耗費了 200 億美元,但我認為我們在減少自殺、減少住院、改善數千萬精神疾病患者的康復方面,並沒有取得任何進展」——正是這個困境最深刻的註腳。我們投入了巨大的資源去研究大腦的化學物質、神經迴路,但如果研究的基礎——也就是我們對疾病的分類和定義——本身就是建立在流沙之上,那麼我們建造的任何大廈都將搖搖欲墜。

因此,帕爾默博士的第一個論點可以總結為一個清晰而沉重的宣告:我們必須承認,目前的道路走不通了。我們像是在一個沒有地圖的黑暗森林裡,為不同的樹木貼上標籤,卻從未意識到是整片森林的土壤出了問題。我們用各種方式裝飾那些生病的樹木,卻從未去檢測和修復土壤。在我們找到那條通往「根本原因」的共同路徑之前,在我們能夠回答「精神疾病究竟是什麼?」這個根本問題之前,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將只是在症狀的汪洋大海中徒勞地掙扎,而無法將患者真正帶到康復的彼岸。這個論點為接下來的探索鋪平了道路:如果現有的解釋是錯的,那麼正確的解釋在哪裡?如果我們一直在看著樹葉,那麼我們現在必須把目光轉向土壤和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