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理解了「第二個機器時代」如何帶來巨大的「紅利」。然而,凡事皆有兩面性。與「紅利」相伴而生的,是另一個日益突出的經濟後果,也是《第二個機器時代》這本書的第五個主要論點:「分化」(Spread)。
第五個主要論點:數位科技的進步在創造紅利的同時,也導致了日益擴大的「分化」,即人們在經濟成就(如財富、收入、流動性等重要指標)上的差距越來越大。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趨勢,除非我們進行干預,否則在第二個機器時代將會加速。
讓我們再次運用費曼學習法,想像你正在向朋友解釋這個「分化」的概念,以及它為什麼值得我們警惕。
「嘿,我們剛剛還沉浸在科技進步帶來各種『紅利』的喜悅中,感覺生活越來越美好。但現在,我們要來看一看硬幣的另一面——『分化』。
『分化』這個詞,聽起來可能比『紅利』更讓人不安。它指的是,雖然整個經濟的蛋糕在變大(這就是紅利),但切蛋糕的方式卻越來越不均勻。 也就是說,不同人群在財富、收入、甚至發展機會這些重要方面,差距正在越拉越大。有些人從科技進步中獲得了巨大的好處,財富迅速積累;而另一些人,則可能感覺自己被時代拋在了後面,生活水平甚至出現了倒退。
分化的表現:數據背後的現實
書中列舉了大量數據來證明這種「分化」並非危言聳聽,而是真實存在的趨勢,尤其在美國等發達國家:
- 收入差距擴大:
- 中位數收入停滯甚至下降: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是「中位數家庭收入」(median household income),也就是把所有家庭按收入從低到高排序,排在最中間那個家庭的收入。書中提到,美國的中位數家庭實際收入(扣除通脹因素後)在 1999 年達到頂峰後就開始下降,到 2011 年時,甚至比 1999 年還要低近 10%,儘管同期的整體 GDP 創下了歷史新高。這意味著,至少有一半的美國家戶,他們的日子並沒有隨著經濟總量的增長而變得更好。
- 頂層收入佔比急劇上升:與此同時,頂層人群的收入卻在飛速增長。在 2012 年,美國收入最高的 10% 的人口,佔據了全國總收入的一半以上,這是自大蕭條前以來從未有過的現象。而收入最高的 1% 的人口,其收入佔比更是從 20 世紀 80 年代初以來翻了一番多,超過了 22% 。更極端的是,收入最高的 0.01% 的人口(年收入超過 1100 萬美元的極少數家庭),其收入佔比也達到了 5.5%,其 2011 年至 2012 年的收入增長幅度是 1927-28 年以來最大的。
- 平均收入與中位數收入的背離:正常情況下,平均收入和中位數收入的變化趨勢應該是相似的。但近年來,兩者出現了明顯的背離。平均收入(總收入除以總人口)由於受到頂層極高收入的拉動而持續增長,但中位數收入卻停滯不前。書中用了一個生動的比喻:十個銀行櫃員在酒吧喝酒,每人年薪 3 萬美元,此時平均收入和中位數收入都是 3 萬。這時,他們的 CEO 走了進來,CEO 的年薪可能是幾百萬甚至幾千萬。 CEO 加入後,這個小群體的平均收入會飆升,但中位數收入(仍然是那第 5 或第 6 個櫃員的收入)卻基本不變。這形象地說明了收入分配越不均衡,平均數就越不能代表普通人的真實狀況。
- 財富差距擴大:
- 底層財富縮水,頂層財富暴增:不僅僅是收入,財富(包括房產、股票、存款等資產)的分配也日益懸殊。在 1983 年至 2009 年間,美國家庭總財富大幅增加,但經濟學家 Ed Wolff 和 Sylvia Allegretto 的研究發現,收入分配底層 80% 的家庭,其淨財富實際上是減少的!這意味著,頂層 20% 的人不僅攫取了所有新增的財富,還從底層 80% 的人那裡轉移了一部分財富。更誇張的是,頂層 5% 的人口佔據了全國財富增長的 80%,而頂層 1% 的人口又佔據了其中的一半以上。
- 超級富豪的驚人財富:書中提到,到 2010 年,沃爾瑪創始人山姆·沃爾頓的六位繼承人所擁有的淨財富,超過了美國收入分配底層 40% 人口的總和。而《福布斯》的數據顯示,美國最富有的 400 人的總淨資產在 2013 年達到了創紀錄的 2 萬億美元,比 2003 年翻了一番多。
- 其他指標的分化:
- 預期壽命的分化:雖然整體預期壽命在上升,但某些群體的預期壽命卻開始下降。例如,一項研究發現,沒有高中文憑的美國白人女性的預期壽命,在 1990 年至 2008 年間反而下降了。
- 社會流動性的下降:更令人擔憂的是,社會流動性——即底層人群通過自身努力向上層社會流動的可能性——正在減弱。研究表明,「美國夢」在當代面臨嚴峻挑戰。出身底層家庭的孩子,越來越難以擺脫貧困的循環,實現階層躍升。與北歐等國家相比,美國的代際收入彈性(父親的收入水平對兒子收入水平的影響程度)更高,這意味著出身對個人未來成就的影響更大。
為什麼科技進步會加劇分化?
那麼,為什麼在科技飛速發展、紅利不斷湧現的同時,會出現如此嚴重的分化呢?書中認為,科技進步,尤其是數位科技的發展,是導致分化加劇的主要驅動力之一。 當然,稅收政策、全球化、政府管制、金融市場行為等因素也扮演了角色,但科技的結構性影響不容忽視。而且,類似的分化趨勢在其他許多發達國家也同樣存在,儘管它們的制度、政策和文化各不相同,這間接印證了科技作為一個共同驅動因素的可能性。
科技通過以下幾種主要機制加劇了分化:
- 技能偏向型技術變革(Skill-Biased Technical Change, SBTC):
- 這是經濟學中一個經典的解釋。它指的是,新技術的出現,往往更有利於那些擁有較高技能和教育水平的勞動者,同時替代或降低了對低技能勞動者的需求。
- 例如,辦公室自動化軟體(如文字處理、表格軟體、薪資管理系統)替代了許多傳統的文秘和簿記工作;工廠自動化設備替代了生產線上的重複性勞動。這些工作往往不需要太高的學歷和技能。
- 與此同時,大數據分析、高速通信、快速原型製作等技術,則增強了那些擁有工程、設計、創意、數據分析等高級技能人才的價值。
- 結果就是,高技能勞動者的工資上漲,而低技能勞動者的工資停滯甚至下降,從而擴大了收入差距。書中展示的數據清晰地表明,自 20 世紀 80 年代初以來(恰逢個人電腦革命的開端),擁有大學及以上學歷的人群的工資持續增長,而沒有大學學歷的人群的工資則表現不佳,高中輟學生的工資甚至實際下降了。
- 更有趣的是,即使在大學畢業生數量大幅增加(供給增加)的情況下,他們的相對工資仍然上漲,這只能說明市場對高技能人才的需求增長得更快。
- 資本偏向型技術變革(Capital-Biased Technical Change):
- 這指的是技術進步使得資本(如機器、設備、軟體)在生產過程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甚至可以直接替代勞動力。
- 當富士康創始人郭台銘購買數万台機器人來替代工廠工人時,就是一個典型的資本替代勞動的例子。自動語音應答系統替代人工呼叫中心接線員也是如此。
- 如果機器能夠以更低的成本完成與人工同樣的工作,那麼追求利潤最大化的雇主自然會選擇機器。這會導致對勞動力的總體需求下降,進而使得國民收入中流向勞動者的份額減少,而流向資本所有者的份額增加。
- 書中數據顯示,過去幾十年來,勞動收入佔 GDP 的比重在全球範圍內都出現了下降趨勢,而同期企業利潤佔 GDP 的比重則達到了歷史高位。這表明,科技進步的成果,越來越多地被資本所有者獲取。
- 「贏家通吃」市場的興起(Winner-Take-All Markets / Superstar Economics):
- 這是導致頂層收入急劇拉升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機制。在許多領域,尤其是那些容易被數位化的領域(如軟體、媒體、娛樂、體育等),市場的回報越來越集中於少數頂尖的「超級明星」。
- 數位化的複製和分銷優勢:數位產品(如軟體、音樂、電子書、線上課程)一旦被創造出來,其複製和分銷的邊際成本極低。這使得最優秀的產品或服務可以輕易地佔領全球市場,而其他次優的競爭者則很難生存。例如,J.K. 羅琳的《哈利·波特》系列可以通過書籍、電影、遊戲等多種數位化形式傳播到全球數十億讀者手中,為她帶來了巨大的財富,這是以前的作家難以想像的。
- 網路效應和標準化:許多數位產品和服務具有網路效應,即用戶越多,產品的價值就越大(比如社交網路、操作系統)。這也容易導致市場向少數領先者集中。
- 全球化和搜索成本降低:電信和運輸技術的進步,以及像 Google 這樣的搜索引擎的出現,使得全球市場更加一體化,消費者更容易找到並選擇最好的產品或服務,無論其來自何處。這使得本地的二線生產者面臨更激烈的競爭。
- 相對績效決定回報:在「贏家通吃」市場,回報往往不成比例地取決於相對績效,而非絕對績效。一個比競爭對手好一點點的產品,可能會佔據絕大部分市場份額。一個略勝一籌的 CEO,可能會獲得遠超次優者的薪酬,因為其決策對龐大企業的影響是巨大的。
- 其結果是,即使在人才和努力程度的差異並不懸殊的情況下,收入差距也可能被放大到驚人的程度。一小撮「超級明星」的收入遠遠甩開了其他人,導致整體收入分配呈現出極端的「肥尾」特徵(即極高收入者數量雖少,但其總收入佔比極大),這與傳統的正態分佈(中間大、兩頭小)截然不同。
分化的潛在危害
那麼,為什麼我們要如此關注「分化」呢?僅僅是因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理嗎?書中認為,嚴重的分化會帶來一系列不容忽視的負面影響:
- 侵蝕「紅利」:雖然科技進步帶來了物質的豐富,但如果大部分人無法分享到這些成果,生活水平停滯甚至下降,那麼「紅利」的意義就會大打折扣。書中提到,美國家庭在住房、醫療、大學教育等關鍵領域的支出壓力持續增大,許多中產階級家庭的財務狀況非常脆弱,缺乏應對意外支出的能力。
- 損害機會公平和社會流動性:嚴重的分化會固化社會階層,使得出身底層的人更難向上流動。這不僅違背了社會公平的原則,也浪費了大量的人力資本潛能。
- 引發社會不滿和政治不穩定:巨大的貧富差距和機會不均,容易滋生社會矛盾,甚至引發政治動盪。
- 可能阻礙長期增長:經濟學家達龍·阿西莫格魯(Daron Acemoglu)和詹姆斯·羅賓遜(James Robinson)在《國家為什麼會失敗》一書中指出,經濟上的不平等容易導致政治上的不平等,而掌握政治權力的精英階層可能會利用權力來維護自身經濟利益,阻礙創新和競爭,形成「攫取性制度」(extractive institutions),最終損害整個國家的長期繁榮。這意味著,分化如果得不到有效控制,甚至可能反過來削弱科技進步帶來的「紅利」。
小結
因此,「分化」是第二個機器時代一個令人不安的伴生現象。儘管科技進步帶來了巨大的「紅利」,但其成果的分配卻日益不均。技能偏向型技術變革、資本偏向型技術變革以及「贏家通吃」市場的興起,共同推動了收入和財富差距的擴大。這種分化不僅影響個體的福祉,也對社會的公平、穩定和長期發展構成潛在威脅。這就引出了本書後半部分的關鍵問題:我們應該如何應對這種趨勢,以確保科技進步的成果能夠更廣泛地惠及所有人?
以上是對「分化」這一主要論點的解釋。至此,我們已經探討了《第二個機器時代》的核心論點:我們正處於一個由指數級增長、萬物數位化和組合式創新驅動的科技大變革時代,這個時代帶來了巨大的「紅利」,但也伴隨著日益嚴重的「分化」。接下來,書中將會提出一些應對這些挑戰的建議。您對「分化」的解釋是否清楚?我們是否可以進入下一部分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