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ny Ive & Stripe

這段訪談是與著名的前蘋果設計長強尼·艾夫(Jony Ive)爵士進行的深度對話。訪談的核心圍繞著設計的本質、價值觀、創新、團隊合作,以及科技發展對社會的影響。以下是訪談的主要論點,並進行中文解釋:

  1. 設計是價值觀的體現 (Design as a Testament to Values): 艾夫強調,我們所創造的產品,無論是有形的物品還是無形的軟體,都深刻地反映了創造者的價值觀、關注點和信念。他在藝術學院的最後一年接觸到麥金塔電腦(Mac)時,就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他認為 Mac 不僅僅是一台機器,它清晰地傳達了一群具有原創思想、明確價值觀,並且極度關注人與文化的創造者的精神。這些產品能夠揭示它們是被設計來追求低價和按時完成,還是真正試圖推動人類進步。艾夫深受 Mac 所蘊含的清晰價值觀、決心和勇氣的感動,這促使他想去加州認識這些創造者。
  2. 矽谷精神的今昔之比 (Silicon Valley: Then and Now): 艾夫回憶起 1989 年初訪矽谷以及 1992 年正式加入蘋果時的感受。當時的矽谷充滿了一種「天真的興奮感」(innocent euphoria),由志同道合、價值觀驅動的人們組成,他們明確地致力於服務人類,即使是競爭對手之間,也存在一種「我們是僕人,提供有原則的服務」的潛在共識。然而,他認為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完全是這樣了。許多議程更多地被金錢和權力所驅動,企業議程的優先級變高。如果將今日的矽谷與 1992 年進行鮮明對比,這種轉變是顯而易見的。
  3. 設計的核心目標與北極星 (The North Star of Design): 艾夫認為,無論是創造軟體、產品還是公司,都必須有 foundational values (基礎價值觀) 和對自身在宏大圖景中位置的理解。設計的目標應該是「賦能和啟發人們」(enable and inspire people) 。他自豪地將自己定位為「工具製造者」(tool maker),致力於推動事物向前發展,即創新。
  4. 對創新的正確認識 (Understanding Innovation Correctly): 他對人們將創新與「與眾不同」或「打破常規」(breaking stuff) 混為一談感到不滿。他對為了打破而打破毫無興趣,認為這種做法只會留下「一片狼藉」(carnage) 。他感興趣的是,如果「打破」是創造出更好事物的結果。他強調進步和創新並非必然,需要堅定的信念作為燃料,需要創意和願景,以及將願景變為現實並廣泛分享的決心。
  5. 設計中的「關懷」與「愛」——超越功利主義 (Care and Love in Design – Beyond Utilitarianism): 艾夫用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例子——包裝盒中電線的整理方式——來闡述設計中「關懷」的重要性。他認為,當用戶打開包裝,感受到有人為他們考慮到這些細節時,這是一種「精神層面的體驗」(spiritual thing) 。這不僅僅是節省幾秒鐘的功利計算,而是傳達了一種愛與關懷。他引用史蒂夫·賈伯斯的話:「當你用愛和關懷製造產品時,即使你不知道用戶是誰,他們也不知道你,但當他們使用產品時,這是一種向人類表達感激的方式。」
  6. 簡約的真正含義與設計中的喜悅 (True Meaning of Simplicity and Joy in Design): 艾夫澄清,簡約並非僅僅是「移除雜亂」(removing clutter),那樣只會得到一個「乾瘪無靈魂的產品」(desiccated soulless product) 。簡約的目標是「為混亂帶來秩序」(bring order to chaos),「簡潔地表達事物的本質、目的及其在我們生活中的角色」。他認為矽谷和整個科技行業普遍缺乏「喜悅和幽默」(joy and humor) 。設計師的心態會體現在作品中,如果充滿焦慮,作品也會如此;如果充滿希望、樂觀和喜悅,產品也會反映出來。
  7. 警惕「可量化指標的謊言」(The Insidious Lie of Measurable Metrics): 在大型團隊合作開發產品時,人們傾向於討論那些可以用數字輕鬆衡量的屬性,如進度、成本、速度、重量等,因為這些容易達成共識。艾夫認為這是一個「陰險的謊言」(insidious lie):因為我們花時間討論這些可量化的東西,所以它們就是唯一重要的。事實上,許多設計師和創意人員的貢獻,如創造愉悅和喜悅的用戶體驗,雖然難以用數字衡量,卻同等重要。
  8. 執行速度與品質的權衡 (Trade-off Between Speed and Quality): 艾夫認為這更多是關於「動機」(motivation) 。他傾向於挑戰「必須二選一」的觀點,認為可以同時實現。他將問題重新定義為「如何才能極其高效地工作,以創造出令人驚嘆品質的東西」。他強調詞語的重要性,因為它們影響思維方式。
  9. 規模化與個人品味的挑戰 (Scaling and Personal Taste): 隨著組織規模擴大,創始人或核心設計師很難再掌控所有細節。艾夫認為,重要的是堅持原則、價值觀和動機,並認識到組織處於不斷變化的狀態。當動機發生偏移時,警鐘就應該敲響。即便如此,對品質有執著追求的人(他戲稱為「控制狂」)總會找到方法去影響。
  10. 創意團隊的儀式感與文化建設 (Rituals and Culture of Creative Teams): 艾夫極度重視創意團隊。他認為處理那些無法用數字衡量的概念和脆弱的早期想法時,一個互相信任、關愛彼此的小團隊至關重要。他強調「聆聽」的重要性,許多好點子因人們急於表達意見而被扼殺,「意見並非創意」。他推崇的團隊儀式包括:
  11. 為彼此製作東西 (Making things for each other): 例如,團隊成員輪流為大家做早餐。這能讓人們更關心他人,變得更脆弱,也讓對方感到感激,從而建立良好文化。
  12. 在彼此家中工作 (Working in each other’s homes): 這提供了一個更真實、更人性化的工作環境,有別於冰冷的公司會議室。在生活場景中思考設計,能帶來不同的視角和感悟。
  13. 美的主觀性與客觀性,以及「關懷感」(Subjectivity/Objectivity of Beauty and the Sense of Care): 艾夫認為美兼具主觀和客觀性。如果一個東西沒有功能性,「它就是醜陋的」(it’s ugly) 。他不認同將實用性與美學對立起來。他更強調用戶能「感知到關懷」(sense care) 或「感知到粗心」(sense carelessness) 。即使是產品內部看不見的細節,也應精心完成,因為「當無人看見時我們所做的事情,才真正反映了我們是誰」。
  14. 對現代主義的理解 (Understanding Modernism): 針對早期現代主義有時故意顯得「醜陋」或具衝擊性的現象(如杜象的噴泉、畢卡索的畫作),艾夫認為,一場運動(無論是設計還是藝術)初期往往充滿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能量爆發,而「美需要時間進化」。早期探索者可能更專注於新材料的運用或新觀念的表達(例如包浩斯早期對彎曲鋼管技術的興奮導致了大量彎管家具的出現),美感可能並非首要考量。他後續在 LoveFrom 的設計風格更多元,是因為合作對象和解決的問題更多樣化(例如為國王加冕典禮設計識別系統與為 iMac 設計教學產品,方法自然不同)。
  15. 科技的非預期後果與責任 (Unintended Consequences of Technology and Responsibility): 艾夫深切關注科技創新可能帶來的負面非預期後果,例如智慧型手機對專注力的影響等。他承認自己深度參與的一些產品也產生了不那麼愉快的非預期後果。他強調:「即使沒有意圖(造成傷害),我認為仍然需要承擔責任。」(even though there was no intention, I think there still needs to be responsibility) 。他認為當前科技變革速度太快,社會往往來不及充分討論和適應。他對 AI 領域從一開始就伴隨著安全擔憂的討論感到鼓舞,這與早期社交媒體發展時缺乏此類討論形成對比。這種責任感驅動著他目前正在進行的一些工作。
  16. 為何像 Stripe 這樣的基礎設施公司也應極度重視設計 (Why Infrastructure Companies like Stripe Should Care About Design): 艾夫斬釘截鐵地說:「如果 Stripe 不重視設計,它就不會是 Stripe,你們也不會坐在這裡。」他堅信,作為人類的一份子,我們有義務和責任去關愛彼此。他引用佛洛伊德的話:「世間萬物,唯愛與工作而已。」(all there is is love and work) 。如果我們選擇在工作中不關心他人,不僅他人受苦,我們自己也會受苦,那將是一種「腐蝕性的存在」(corrosive existence) 。因此,能夠在工作中實踐並表達對他人的關心和關愛,不僅是責任,更是一種「真正的特權」(truly a privilege) 。

總結來說,強尼·艾夫的設計哲學根植於深厚的人文關懷。他認為設計不僅僅是美學或功能,更是價值觀、意圖和對人類福祉的承諾的體現。他倡導一種充滿喜悅、關愛和責任感的創新文化,並警示過度依賴可量化指標和忽視科技潛在負面影響的危險。他的觀點對於任何行業的創造者和領導者都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